挪威《透明产业链法案》对中国企业的影响及应对建议
挪威《透明产业链法案》对中国企业的影响
及应对建议
执笔 驻挪威使馆经商处皮文婷
一、《透明产业链法案》基本情况
2022年7月1日《透明产业链法案》（以下简称法案）正式实施，该法案于2021年6月获得挪威议会审议通过。挪威成为全球首个实施此类法案的国家，其示范效果值得研究分析。该法案要求在挪经营企业评估、预防和停止其所售产品和服务从原材料到货架的全产业链流程中可能存在侵犯人权和劳工权益的行为，并向消费者披露相关情况。
（一）法案框架
法案同《联合国工商业与人权指导原则》（UNGP）、经合组织（OECD）《跨国企业准则》（GME）保持一致，以求促进企业在生产商品和提供服务过程中尊重基本人权和体面劳动的条件，将企业自愿遵从的国际准则赋予法律义务，保障消费者获得相关信息的知情权、拥有对商品服务的选择权，进而改善生产劳动环节中的人权状况。
挪威消费者管理局监督企业对法案的执行情况，并负有向企业、消费者遵从法案提供指导的责任。消费者管理局有权利发布命令或禁令等，并对不遵守其决定的行为处以强制性罚款或经常性罚款，直至合规并征收侵权补偿费。
（二）法案要求及其特点
1.覆盖范围广，合规挑战大
法案适用于挪威税收居民企业中在挪威境内外提供商品或服务的“大型企业”。“大型企业”认定条件为会计准则1-5条所列的企业、机构，或满足以下任意两个条件的其他会计实体：（1）销售收入7000万挪威克朗及以上；（2）资产负债表总额3500万挪威克朗及以上；（3）财政年度平均全职员工人数50人及以上。
根据挪威政府2022年7月的估计，有近9000家企业被纳入法案约束。
其次，法案所要求的尽职调查覆盖企业经营的全供应链，不仅包括直接或“一级”供应商，还包括构成整个上下游价值链的所有间接供应商和分包商。这意味着企业不仅仅对自身负责，还要就所有与企业生产经营相关方的人权、体面劳动情况负责。故法案的实际覆盖面远超挪威税收居民企业范畴，可称得上是一部有国际影响力的国内法。与其他国家类似的尽职调查制度相比，挪威法案严格得多，因此也对公司带来了更大的合规挑战。
2.赋予公众知情权，不止尽职调查
法案区别与同类法规最具特色之处在于赋予消费者知情权和索取信息权。同期通过审议的德国《人权尽职调查法案》（尚未生效）和2015年生效的英国《现代奴隶制法案》，均要求企业披露经营环节中的人权状况。但挪威的法案与两者相比，则做出了更进一步的明确要求--企业必须回应消费者对全供应链中人权及体面劳动提出的质疑，包括公司对此采取何种处理措施以消除潜在或实际的不良影响。公司需要采取措施来识别、解决、防止和限制侵犯人权或体面劳动的行为，向公众披露尽职调查的方式和结论，以及采取了哪些措施来停止、减轻和预防违规行为，就违规行为所提供的补救措施和处理方式。该法案还要求公司每年6月30日前主动公布尽职调查报告（董事会全体成员签字），在其公司网站上提供全部信息并及时更新进展。尽职调查根据GME要求开展。
法案要求公司开展并公布与基本人权和体面劳动相关的尽职调查评估，包括评估了解其业务、供应链和业务合作伙伴对基本人权和体面劳动的情况。此类评估必须定期进行，频率与公司的规模、性质、所处的环境以及侵犯基本人权和体面劳动的可能性相关，遵从UNGP要求。
法案赋予了公众获得深入了解公司在遵守基本人权和体面劳动方面情况的权利。提供相关信息的义务不是绝对的，公司在特定情况下可以拒绝信息公开的请求。但对于符合法案规定的请求，公司必须在三周内提供所请求公开的信息，对于调查量较大等特殊的情形，时限可为两个月。
（三）商业行为中的人权问题
2015 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英国《现代奴隶制法案》出台之后的几年内，欧洲各地的监管机构越来越坚定地要求公司对其贸易伙伴的社会和环境行为负责。各有针对性和不同严格程度的供应链尽职调查法已在法国（《企业警惕责任法》2017年生效）、荷兰（《童工尽职调查法》2019年生效）和德国（《人权尽职调查法案》2023年1月生效）出现，预计欧盟委员会正在制定的可持续公司治理的新指令（CSDD）会在2023年获得通过，最快于2025年生效，该指令将强化董事会成员在企业运营中负有监管人权问题的责任。
从消费者、工会、投资者到公益组织，挪威法案让全社会都参与到了商业行为中侵害人权和体面劳动的监管角色里，代表着社会对商业行为中的人权问题重视度不断提高的新趋势。
二、法案意义和潜在影响
（一）挪威有意打造“高透明度”名片
挪威向来以国家治理清廉、政策公开透明为傲，挪威公民甚至可以查询到每个纳税人的缴税情况。此次在商业环境人权立法中担纲先驱，无疑将进一步提高挪威国家整体的透明度。
（二）推进全球人权立法进程
在环境、社会和治理（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Governance）口号下，欧盟倡导公司和投资者在开展业务时不仅关注利润，还应考虑环境、社会和治理因素。在全球供应链中，企业不仅应着眼于从国际商业关系中获得经济利益，还应对海外工人的权利和海外环境负责。在可预见的未来，欧洲社会和环境尽职调查的自愿、自我监管时代可能会在短期内走到尽头，“想要改善商业环境中人权状况必须依靠明确立法”已成为欧盟共识。
立法虽极大提高了大型企业对商业环境中人权问题的重视程度，但跨国取证难度高、第三方报告可信度难以考证、消费者管理局执法标准及权限划分等许多问题无疑是决定法案执行效果的关键。而这些挑战也体现着挪威法案的里程碑意义。作为一个最新生效、尚无实际判例的新法，其实操进展、面临的困难都对其他国家具有借鉴意义。
挪威法案从覆盖面、企业义务广度上远超现有的商业环境人权问题尽职调查立法程度，其示范作用不容小视。除欧盟议会层面外，芬兰、比利时等多个欧洲国家，以及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家都在加快立法或完善立法的进程。
（三）促进企业改善商业环境中的人权状况
埃克森美孚、荷兰皇家壳牌和英国石油为代表的美国石油协会（API）成员坚持游说，认为严格的透明度标准对能源行业来说负担过重，难以遵守，而且损害企业竞争力，希望美国能实行较宽松的透明度标准。但挪威国家石油公司(Equinor)在法案2021年6月获得审议通过、尚未生效时就发布了公司供应链人权尽职调查报告（2021年度）以及全部供应链支付款项报告，并公布了公司2021-2023年度人权尽职调查规划，在全球石油巨头中起到了示范作用。
专家认为，挪威法案是解决商业经营中侵犯人权和体面劳动问题的一次有效探索。保障人权和体面劳动的概念在欧洲已经具有较好的公众认知基础，在法案影响下全社会监督机制会逐渐成熟和完善，使得第三方评测机构在法案约束和同行竞争中不得不提高自身报告的准确性和公正性，这也会相应地提升法案约束力以及企业避免和解决侵权问题的主动性，形成一个正向循环，进而改善商业环境中的人权状况。
三、法案对中国企业影响及应对建议
（一）理性看待法案影响
法案带给中国企业的不仅仅是合规挑战，中国企业也可从中抓住机遇。作为新出台的法案，目前执行力度尚不明朗，挪威消费者管理局对尽职调查报告是否有查证义务也未说明。但作为跨国经营的中国企业，如能在经营中提高自身透明度，出具可信的尽职调查报告并处理好涉及法案的信息公开请求，无疑将赢得监管当局、投资方、客户和其他合作方的信赖。此外，中国企业作为供应商，相较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供应商，具备一定的合规优势。如能以挪威为起点，扩大中国供应商优势、打造合规的国家品牌形象，对下一步的商业竞争大有裨益。遵守相关标准将成为中国企业在与欧洲客户开展业务时的市场竞争优势。
（二）应对建议
中国政府总结了六条我国人权事业实践的宝贵经验，是我企业在海外应对商业环境中人权问题挑战的行动指南。我国行业监管部门宜以研究借鉴挪威法案为切入点，深入了解各国合规经营标准，制定具有中国特色的各行业人权合规标准，积极参与到全球人权治理中，把握战略主动，讲好中国人权故事，为企业拓展海外市场营造良好政策环境。企业出海经营更要重点分析合规经营的成本与收益间关系，负担过重则影响竞争力，建议重点做好以下几点：
1.掌握主动：尽可能详细地了解企业全供应链信息，包括供应商的位置、业务范围以及员工构成，进行基本的风险评估，找出风险点。提早制定明确的信息公开请求响应预案，包括接收、评估和处理信息公开请求的团队和流程，以及拒绝请求的标准。作为供应商，主动了解客户需求，提供充足的信息支持。预测公众可能感兴趣的问题，并相应地准备内部报告。
积极主动的预防措施可以形成中国企业的市场优势，并可避免发生不利情况时应对失当，同时向挪威甚至欧洲消费者、客户展示中国公司对国际规则的了解与尊重。此外，与挪威客户达成一致的解决方案亦有助于与其他欧洲客户的合作。
2.积极沟通：向企业内部各部门、供应商主动宣介法案内容和企业面临的合规要求，系统性的规划供应链各个环境的风险控制。虽然挪威法案的几个关键要素仍然缺乏确定性，但挪威消费者管理局表示，制定明确的指南将是法律生效后的重点，并鼓励企业提出问题，企业宜主动与监管机构良性合作，同时加强与本土的商会或行业组织互动，获取更多建议和支持。
3.认真遵守：改善商业环境中的人权状况已成趋势，最关键的应对还是尽早建立符合UNGP和GME相关要求的尽职调查体系，以确保全供应链的合规。主动说明公司对保护人权和环境权利的承诺，同时严格遵守中国的《反外国制裁法》和其他反制法律法规，坚决捍卫企业的正当利益。
